格罗夫：打开灵魂封印的人 （上）

斯坦尼斯拉夫·格罗夫

　　首先我要感谢加利福尼亚整合学院以及哲学、宇宙学和意识项目主办了这次大会，二十年来为斯坦和我提供了一个教学的园地。当然，罗伯特·麦克德莫特一直以来都是重要的支持者。

　　我非常感谢许多学者热情地接受了我的邀请，在这个周末来到这里与我和斯坦分享他们的想法与研究，关于斯坦一生的成就在他们自己的事业与历程中产生的影响。

　　我还要万分感谢以下各位给予的经济支持，从而促成了这次的活动：约翰·布坎南、保罗·格罗夫、詹尼斯·菲尔普斯、加利福尼亚整合学院的迷幻药物研究中心、赫夫特研究学院以及MAPS。

　　最后，当然，我要感谢斯坦本人，感谢他成就卓越的一生带给我们的一切。对于亚历克斯·格雷热情贡献给我们项目的斯坦的画作，我非常喜欢的一点就是他捕捉到了斯坦及其工作所承载的多维性和圣秘性。

　　OK，下面是我的演讲，尝试以开放性的视角一览斯坦尼斯拉夫·格罗夫（Stanislav Grof）的传奇故事：

　　如果我试图从宏观的历史和进化视角总结斯坦的突出成就，我会说它是沿着以下线索展开的：

　　在过去的半个世纪里，斯坦·格罗夫完全投入并参与到我们这个时代伟大的世界观转化之中，这是历史进程中的关键时刻，正如荣格所说——神祗与基本象征符号在改变。当他在布拉格进行LSD（一种迷幻药）心理疗法的开创性研究时，他经历了现代范式危机。更准确的说，他既在自身内部体验到那种危机，即经典的精神分析训练和唯物主义科学的缩减，同时也在他治疗研究的严酷考验中体验到了危机。在应对危机的过程中，他彻底拓宽了人类心灵的版图，也找到了一种极具力量的精神疗法。然后他对这所有一切的关联作了深入思考，并考察了当代其他重要的心智、精神流派，帮助面对我们星球的危机。

　　我在这里不会详述斯坦个人和事业的历程，因为你们大部分人已经十分了解了——他接受过良好的精神分析理论训练，但其有效性并未打动他，LSD 安瓿瓶出现在他布拉格的诊所里，等等——这里，我想要做的是尝试总结那段历史的成果及其重要意义，并追溯促成这种成果的原因。

　　1）斯坦对于心灵（psyche）有其独特的态度，这塑造了他的治疗方法，形成了他的心灵版图。这种态度对神秘性和看似有无限纵深和丰富容量的心灵怀有深刻的敬意和彻底的开放性。他相信潜意识，这让他更像是心灵-身体的助产士，而不是控制性的产科医生。这种开放性和灵活性反过来在临床上带来了一种转变理论的经验范围，然后体现在他的心理学理论之中。

　　2）斯坦将这种开放性与勇敢探索的意图结合在一起，帮助其他人去探索，一个令人惊讶的超凡意识状态范围。他相信心灵具有终极的自我调节和疗愈能力，这鼓励他去使用强大的非特异性潜意识媒介——提升其能量水平，开启自我意志加诸能量的封印，这些能量被困在身体与心灵的盔甲之中。这有助于克服所有对具体理论假设的教条的执着，让治疗师和这个主体或病患去面对心灵自然展现的不可预知的自发性，或是其深处的爆发——因理论设想常常被用于自我的防御。

　　对这种强大媒介的使用，首先是LSD，然后是一系列其他的致幻药物和宗教致幻物质，其结果是一场对心灵的重大考古发现，涉及其多个层面和复杂性。斯坦意识到，更古老的萨满实践与土著人对致幻植物的使用，成年仪式，神秘宗教的入会仪式有相似之处，他还相信心灵突发事件的疗愈潜能。

　　以复杂、多维的角度观察心灵会发现它不仅具有个体潜意识，还有集体的、历史的、祖先的、原型的、业力的潜意识——每一个都拥有截然不同的特质——生态的、演化的、生物的、宇宙的、灵性的和神秘的。对心灵的这种理解为深度心理学（译注：depth psychology，对无意识内容的研究）关于弗洛伊德和荣格的根本分歧提供了一种独特的解决方案，二者在深度心理学发展的最初十年里分道扬镳，这个事件对心理学领域的影响一直延续至今。这一决裂的背后，当然是我们文化中理性启蒙主义与浪漫主义之间的鸿沟，再深入一层就是科学与宗教之间的分歧。斯坦的工作为整合提供了一个框架，不仅将本能的、演化的与原型、集体的相整合，还整合了阿德勒、奥托·兰克和费伦奇、威廉·赖希、梅兰妮·克莱因、R. D. 莱因的理论——但是同样微妙地整合了东西方文化，个人与超个人，萨满与精神病学，古代神秘学传统与当代的科学，最终让心灵最深处向宇宙本身敞开。因此，20世纪深层心理学的精神，中欧地区这一令人惊艳的精华产物，得到了进化和深化，从弗洛伊德的维也纳到荣格的苏黎世再到格罗夫的布拉格，就好像一种扶摇直上的觉醒，指向一种从幻灭的现代世界观中破茧而出的方式。

　　20世纪初的波兰作家布鲁诺·舒尔茨写道：

　　“事情是这样的，当我们对某物的探究超越了一定的深度，我们就走出了心理学的范畴，而进入了人生的终极神秘领域。灵魂的封印被打开，展现出一片繁星点点的天空。”

　　我认为斯坦的心理学成就如此宝贵的原因之一就是“必然张力”（用托马斯·库恩的说法，这是实现科学进步和成功的范式革命所必须的），必然张力在他自己的心智旅程中为他带来了突破——这种张力的一方是保守的传统，在这里是心理分析理论与主流唯物主义科学的混合物，另一方是他在研究和治疗实践中所遇见的意味深长的多维度、超个人现象。斯坦抓住了这一紧张的冲突，发展出一种意义深远、富于革命性的综合体。

　　斯坦在这一方向上的第一个概念就是浓缩体验体系：

　　浓缩体验（COEXes，condensed experience）是多层面的动态密集体验系统：情绪和身体联结了记忆、幻想和心态，积极和消极的浓缩体验都在潜意识中被类似的主题模式关联——比如放弃或积极的同化体验，或收缩，或内疚—并且=与人生产生复杂的递归互动——我们对待他人、应对境遇的方式引出了相应的反应，证实了我们最初的设想 —— 这些浓缩体验 似乎在累积心灵和身体的力量，像滚雪球一样吸收更多能量、新事件、记忆和信念，创造更厉害的铠甲（当有问题时）和身心架构，但是当它们在经验治疗和NOS中发泄、整合时，这些浓缩体验同样带来更强大的疗愈力量；与经典的精神分析相比，斯坦更关注于身体创伤和疾病，对于这些身体的体验是如何影响心理的发展，他带来了一种类似考古层面的意义，分布在人生的不同时期中。

　　在浓缩体验理论发展的后期，斯坦引入了对他们出生前后和超个人本源的认知（他们自身的终极层面或维度），包括婴儿期、临产期和业力、发育演化、生态方面、祖传、集体、原型和宇宙。

　　2）这将我们带入了我认为是斯坦发展心理学的一个核心概念，这就是围产——在最深层的心理学层面，在更高的哲学、灵性、神秘学层面，直面生与死。

　　通过出生这一渠道，许多超个人因素和原型复合物将自己刻画为身心相关的有机个体，从此开始了个人的历程。出生事实上与死亡神秘地纠结着，它就是一个支点，一个个人与超越个人，生理与灵性的能量转换点，互相纠缠牵扯。

　　通过斯坦的工作，我们开始看到和理解人类体验中的一个更大的原型模式—— 一个深奥的、基本的模型，包含并表现在出生本身的普遍体验中：那个强大的辩证序列，从最初与子宫连为一体的未分化状态，转变为一种问题渐增的状况，包含了收缩、冲突、矛盾，伴随着分离、二元性和疏远的感觉；最终的高潮就是自我死亡、毁灭的痛苦黑暗，随之而来的是一次意外的救赎解放，既克服又满足了中间的疏离状态，带来启发性的灵性重生，产生了一个更伟大、深刻的自我同一和一个万物有灵的宇宙和神性。

　　约瑟夫·坎贝尔在《千面英雄》一书中，讲述了神秘的净化仪式，在这里开始接触并吸收理解酒神法则—— 分离、毁灭、死亡和永远自我更新的生命源泉，首先引自欧里庇得斯的戏剧《酒神的女祭司们》（The Bacchae）：

　　　　出现，出现，不论是你的身影还是名字，

　　　　山上的公牛，百头的蛇，

　　　　熊熊烈焰中的狮子！

　　　　神啊，野兽，神秘的化身，出来吧！

　　然后约瑟夫补充道：“这是理性的死亡，在情感上献身于我们在这个时空交织的世界中刹那的光阴。这是认识到，把重点转移到普遍生命的震动，庆祝它在我们自身的毁灭中取得的胜利，这就是amor fati，“对命运的爱”，对必然死亡的命运的爱，这构成了悲剧艺术的体验：纵情欢乐，救赎的狂喜。”

　　　　格罗夫：打开灵魂封印的人 （下）

理查德·西奥多·塔纳斯（Richard Theodore Tarnas）是一位文化历史学家，凭所著的《西方思想史》（The Passion of the Western Mind: Understanding the Ideas That Have Shaped Our World View，繁体版译为《西方激情的心灵：理解那些曾塑造我们世界观》） 和《宇宙和心灵的思想：新世界观的宣言》（ Cosmos and Psyche: Intimations of a New World View ）而广为人知。塔纳斯在加利福尼亚整合学院担任哲学和心理学教授，是哲学、宇宙论和意识专业的研究生项目创始人。